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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不結婚,好嗎? ~ 長篇愛情故事 - 藤井樹 ~ Index

這是我第一次進到他的房間。
淺米色的房間,棕色的衣櫥,DIY木地板,綠色格子窗簾,淡藍色直線條床單,海豚圖樣枕頭套,木黃色桌椅,以及一本白色的日記。

「我們不結婚,好嗎?」這是那本日記封面上唯一的一行字,用他最喜歡的紫色水性筆寫的,旁邊還畫了個小腳印,塗成黑色的小腳印。

1999年12月11號,我愛上了他。其實,我跟他不常見面,我在高雄念書,而他在台中,我們之間常有著大約200公里的距離隔開著,雖然200公里的距離很容易就可以縮短,但因為他的一些....算症頭吧!我們見面的機會變得少之又少。

他坐車會暈車,坐飛機會暈機,只有騎機車時比較正常點。我的朋友都問我說 : 妳這樣不是太辛苦了嗎?

是的!在他們看來我是很辛苦,我家住台北,我一個人到高雄念書,我只能利用放假的時候坐長途車到台中找他,而他從來不曾主動找過我,就因為他坐車會暈車,坐飛機會暈機。

他在高中的時候,父母親離婚了,監護權由父親取得,但也在同一年,他父親在工地裡的23樓摔了下來,當場死亡。

他開始半工半讀,也搬離原來房租較貴的住處,到了我家。

那一年,他才17歲。

他一個月付我媽4500元的房租,住在我家四樓那間有陽台的房間裡,我記得很清楚,那一年是1997年,香港回歸大陸的那一年,他搬進來的第一天,剛好是我的生日,9月20號。

而我跟他的故事,也從那一天開始。

『喂!這裡有個蛋糕給你吃!今天我生日!』我敲著他房門。

「不!謝了!我不喜歡吃蛋糕!」他沒開門。

『這是我媽叫我拿給你的!你不吃也該開個門說話吧!』他怪沒禮貌的。

「不!我不喜歡別人看到我的房間!」他說著,一樣沒開門。

『你..!』我有點火了『算了!不吃拉倒!』我拿著蛋糕就往樓梯走去。

「謝了!我不喜歡別人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!」他的聲音從房間裡傳來。

我踩下樓梯的腳步因為他這一句話而停止,心裡燃起莫名之火,『喔!是嗎?那謝了!我不喜歡陌生人住在我家!』我開始受不了他的語氣。

「我叫林翰聰,雙木林,翰海的翰,聰明的聰!這樣就不是陌生人了吧!」他說。

他的每一句話好像都是那麼理直氣壯,頂得我是惱羞成怒了。

「那妳呢?妳叫什麼名字啊?」他問,一樣問得那麼理直氣壯。

『我為什麼要告訴你?』我走回他房門。

「因為我不喜歡住陌生人家啊!」他說。

我的天啊!這傢伙哪來的啊?哪一族的原住民啊?他每天拿銼刀磨牙齒嗎?

『那就別住啊!』我火真的大了!

「妳是處女座的?」他問,似乎感覺不到我的火氣都上來了。

『你怎麼知道?』我訝異著。

「因為妳剛剛說妳今天生日啊!9月20號,是處女座對吧!」呃!?我突然發現我的智商變低了,一路被他壓著打,一點還手的餘地都沒有。

『那怎樣?你對處女座有什麼意見嗎?』

我在心裡盤算著,如果他說出他不喜歡處女座的話,我馬上把蛋糕往他房門砸去。

「沒啊!我又沒說什麼!我只是想跟妳說生日快樂!」

我手上的蛋糕差點走火,下巴差點垂到地板上。

『你說什麼?』我貼進房門。

「我說,生日快樂!!」他又說了一次。這次他的語氣跟前面的語氣大不相同,變得好輕,好溫柔,我發現他的聲音很好聽。

《馨慧啊!下來吃生日麵線囉!》媽媽在樓下叫著。

『喔!我馬上下來!』我應著,拉高嗓子。

「妳叫ㄒㄧㄣ ㄏㄨㄟˋ啊?」他在房裡問著,那該死的門還是沒開。

『不行啊?』我火氣還沒消呢!

「哪個ㄒㄧㄣ?哪個ㄏㄨㄟˋ 啊?」他又問。

『為什麼要告訴你?』

「不說拉倒!我不喜歡逼別人做他不想做的事!」他那該死的理直氣壯的口氣又出現了。

《馨慧啊!順便叫林同學一起下來吃啊!》媽媽又在樓下喊著。

『聽到了吧!林同學,我媽叫你下去吃壽麵啦!』我不耐煩的。跟這傢伙說話超過3分鐘的話,可能會吐血。

「不!謝了!我不喜歡吃麵線!」他又來了。

『哼!懶得理你了!不吃拉倒!』我往樓下走去。

「謝啦!我不喜歡別人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!」他的聲音又從房間裡傳來。

該死。真是該死。

他搬進我家的那天晚上,沒有出過房門一步,所以我沒看到他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。
記得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,已經是生日過後第三天了。

《馨慧呀!林同學跟妳同年喔!人家很乖的!》媽媽織著毛線衣,《他一個人半工半讀,在加油站打工,晚上還要去上課,妳可要多學學人家!》

『學他?媽...妳有沒有發燒啊?』我不可置否的,還伸手摸摸媽媽的額頭。

『他哪裡乖啦?說話怪沒禮貌的!!』

《那是妳太恰了,收歛收斂一下自己的脾氣!》媽媽說。

『我太恰?不會吧!?我的溫柔是中山女出名的...』

《的糟糕...》媽媽打斷我的話,還幫我接下去,《妳自己說,弟弟他一年跟妳說幾句話?》媽媽開始訓話了。

『那是他還小,脾氣差,而且思想幼稚,當然跟我沒話講啊!』我強力反駁。

《是嗎?那他跟妳大表姐怎麼那麼好?》媽媽瞄了我一眼。

『那是大表姐受得了他啊!大表姐脾氣好啊!』我摘了顆葡萄往嘴裡塞。

《那不叫脾氣好!那叫溫柔!》媽媽又瞄了我一眼。

《之所以幫妳換個名字就是希望妳能有康乃馨的特質,溫柔賢慧。》媽媽放下毛線球《結果還是沒什麼路用!》她無奈的搖搖頭。

『本來的名字還不錯啊!是妳自己要換的,我又沒叫妳換。』我又摘了顆葡萄。

這時門被打開了,那個該死的傢伙回來了。「伯母,我回來了!」

他邊說邊關上門,我看到他的書包上寫著"開南商工"。

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。

『哇!有葡萄耶!誰買的?』我弟從樓上走下來,看到我面前這一串葡萄。

『我買的!要吃付錢!』我指著葡萄說,但我的餘光卻瞄向他,林翰聰。

我承認,我對他的第一印象真的很不好,如果只是說過話而沒見過面來說的話。

但我現在更應該承認,我對他的印象徹底的改觀。

他坐在門口旁的穿鞋椅上,慢條斯理的解開鞋帶,很整齊的把鞋帶"折"起來。我第一次看到人可以把鞋帶折成那樣,然後,他在書包裡拿出一包面紙,抽出一張來,開始擦鞋底邊緣,再擦鞋面,那雙鞋子看起來真的很亮麗。然後他把折好的鞋帶塞進鞋子裡,在鞋面上吹了兩口氣,擺進那個...那個我現在才發現的新鞋架..?!

接下來更扯!

他坐回穿鞋椅,慢條斯理的把襪子脫下來,那是一條白色的襪子,沒有任何花樣,就是全部白色的。我看不見任何一絲髒掉的地方。

他先拿起一隻襪子,先把它拉撐,然後開始捏線,你一定不相信對不對?但他真的捏出一條像是新買回家的襪子那種一樣的線,襪子也很聽話,像是飛利浦之後,一片平坦一樣。然後他拿起另一隻襪子,做出一樣的事。看得我是目瞪口呆,啞口無言。

他提起那兩隻被"整"過的襪子,轉身往樓梯走去。我真的對他徹底的改觀,從來沒看過男孩子這麼龜毛的!

但這次的改觀並沒有改得好一點,因為他一樣討厭!

『阿聰啊!來吃葡萄啊!』媽媽對他說。

「不!謝了!我不喜歡吃葡萄!」他的口氣跟3天前完全一樣。他逕自往樓上走,在這同時,我跟他四目相接,那眼神像是...

像是...

像是在對我說 : 「謝了!我不喜歡別人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!」

『姐,妳發花癡啊?』我弟弟在我面前揮了兩下手。

『趙家偉,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!』我瞪著他。

『女孩子家要溫柔,才剛說過妳就忘了!』我媽媽又瞄了我一眼。

『媽,她如果會寫溫柔這兩個字,明天太陽就不會出來了啦!』家偉說。

『趙家偉,你皮癢嗎?』我摘了顆葡萄,白了我弟一眼。

『好男不跟女鬥,我要去睡覺了!』我弟順手拔了顆葡萄,轉身往樓梯走去。

『我也要去睡覺了!』我站起身來,伸了個懶腰。

《馨慧啊!拿葡萄上去請林同學吃啊!》媽媽說。

『他剛剛不是說不喜歡吃嗎?幹嘛還要拿給他?』

《人家是客氣!快拿上去!》媽媽也摘了顆葡萄。

『妳不知道上次我拿蛋糕給他,他有多沒禮貌啊?』我跺著腳。

《那不叫沒禮貌!那叫客氣!快點拿上去!》

我不情願的拿著葡萄,"我買的葡萄",不情願的走到四樓。

『喂!林同學!我媽叫我拿葡萄給你吃!』我連門都不屑敲。

「不!謝了!我不喜歡吃葡萄!」這該死的傢伙一樣沒開門。

『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!這葡萄是我買的!我也不想讓你吃!』我拿著葡萄往樓梯走。

「喔!那謝了!我不喜歡吃別人買的東西!」他一樣那種惹人厭的口氣。

『懶得跟你鬥!我要去睡覺了!』我邊下樓梯邊說。

「嗯!謝了!我念書的時候不喜歡別人吵!」

他的聲音從房裡傳來,還是那該死的口氣!

我發誓,我趙馨慧這輩子如果還會拿東西給林翰聰吃的話,那林翰聰一定拉肚子拉到脫腸!

『拉死他!拉死他!拉死他!』我提著葡萄回到房間,口中還拼命念著。

『拉死他!拉死他!拉死他!』

他雖然住在我家,但要見到他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記得"葡萄事件"後大概過了兩個多禮拜吧!我才見到他第二次。
那天我剛從補習班放學回家,回到家後才想起來媽媽跟著爸爸出差到香港去,我得自己打點自己的晚餐問題,好死不死,媽媽給的伙食費在弟弟身上,而他那雙小時候沒被媽媽打斷的腿這下子又不知道跑哪去了。

晚上9點多,我身上只剩12塊,晚餐還不知道在哪裡...。

我一個人呆坐在房間裡,肚子餓得沒辦法看書,音樂聽到想把音響砸爛,嘴裡咒罵著我弟,順便啃著冰箱裡那塊早就硬邦邦的鳳梨酥,喝著冰水,腦袋裡想著要怎麼把這筆帳好好的跟我弟弟算。

先說好,我家不是甲級貧戶,不是沒東西吃,也不是沒東西煮來吃,而是我不敢碰瓦斯爐,也不會煮東西。因為我小學時有一次跟弟弟玩家家酒,也順便把我的頭髮燒了...。

「喂!妳一個人在碎碎念個什麼東西啊?」

這時我房門外傳來一個男孩子的聲音,我嚇了一大跳,也叫了好大一下。

『誰!是誰?』我馬上跳到床上去,抱著枕頭發抖。

「我啦!林翰聰啦!」他的口氣好像很受不了我的感覺。

『你怎麼在家?』我這才放稍稍的放心了一點,但我還是沒放開枕頭,因為我不知道這傢伙對我來說是不是有危險。

「我為什麼不能在家?」他回問我。

『你不是夜校生嗎?應該在學校裡吧!』

「今天考試,比較早放學啊!」他回答得好像我不是學生,不懂他的生活一樣。

『那你跑到我房間外面幹嘛?』我問。

「我聽到樓下有聲音,下來看有沒有小偷啊!」他說得好有道理的感覺。

『小偷?喂喂喂!這是我家耶!你把我當小偷!』我氣憤的說著,也把房門打開來。

『你才像小偷咧!』我對著他吼。

「我像小偷?你有看過小偷給別人錢的嗎?」他說著說著拿出一疊鈔票給我。

『你幹嘛給我錢?』我滿肚子問號。

「你弟出門前交給我的,他說他今天睡同學家,不回來了!」

『我弟?』我還是一肚子怪問號。

「對啊!那個每天在妳家裡跑來跑去的小毛頭啊!」他面無表情的,說得好自然。

「妳沒有弟弟啊?那他是誰啊?小偷嗎?」

『喔喔喔!不不不!他是!他是我弟!』我接過他手上的錢。

「還有妳媽剛剛有打電話來,她要妳千萬小心別開瓦斯爐!」

他說著說著就轉頭往樓梯走去,「她說她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女兒沒有頭髮。」他的聲音在樓梯間迴盪,我的視線裡只剩下他一步步慢條斯理的往樓上走去的腳步,而我的耳朵裡,似乎聽見他的竊笑聲。

『不許笑!!林翰聰!!』我朝著樓上大喊。

「我沒有笑啊!」他的聲音滲雜著關門聲,且漫出明顯的嘲笑味道。

『有!你有!』我氣得在房門口直跺腳。

「妳說有就有吧!我不喜歡跟女孩子吵這種無聊的問題!」

ㄧㄝ?!無聊?這可攸關我的面子問題耶!他怎麼這麼說話啊!?

『你才無聊咧!』我進房間把門一甩,氣得受不了,肚子早被火氣給填飽了。

我發誓,如果我趙馨慧從今以後還會跟林翰聰說任何一句話,那林翰聰的嘴巴一定會爛掉!

『爛掉!爛掉!爛掉!』我拿出一本新的筆記本,寫上我剛剛發下的毒誓,順便把上次發過的"拉肚子毒誓"也寫上去,因為我的腦袋還要背課本上的東西,為了避免忘記,我得寫下來。

『爛掉!爛掉!爛掉!』我邊寫邊罵,邊寫邊罵。

隔天早上醒來,迷迷糊糊的往樓下飯桌上走去,迷迷糊糊的坐在飯桌旁,等著媽媽把我每天都一樣的早餐放到我面前。
我每天的早點都是兩顆荷包蛋,一碗麥片加牛奶。這樣的早餐我已經吃了4年了,從國二開始接觸補習班到現在,沒有一天不一樣。

才剛坐下沒5秒鐘,我才想起來媽媽不在家,也就是說我還得過著"自食其力"的日子,而這樣的日子還有10天,但奇怪的是,媽媽不在家,為什麼廚房裡有聲音?

是弟弟嗎?不不不!不可能!因為小時候的火燒頭髮事件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受害,我也順便把我弟弟的眉毛給燒了,所以他跟我一樣,不會輕易走進那個傷心地。

那在廚房的是誰?小偷嗎?

我站起身來往廚房走去,拈著腳步,因為我怕如果那真的是小偷,至少他不會聽到聲響而發現我的存在。

但我看到的不是小偷,也可以說是小偷,一個昨晚拿錢給我的小偷...。

『喂!你在幹嘛?』我站在廚房門口問著。

他回頭看了我一下,又轉頭做他的事,他在幹嘛?

他在煎蛋,旁邊的果汁機裡還有東西在翻攪著,深橙色的,應該是木瓜牛奶。

『喂!你啞巴啊?』我不耐煩的問,他太沒禮貌了,別人問話也不應不搭的!

「妳瞎子啊?我在做早餐啦!」他的口氣還比我兇。

『你會做早餐?』我的下巴差點掉下來,懷疑著我的耳朵是不是有問題。

他又沒搭理我,只見他拿出麥片跟碗,把麥片倒進碗裡,再倒牛奶進去,接著他轉身把鍋裡的蛋鏟起,很熟練的放到盤子裡...。

我的眼睛差點沒掉下來,我不敢相信那是一個男孩子煎的蛋。

兩顆蛋像太陽一樣,沒有一點點焦掉的痕跡,我發現我媽煎的都沒他的一半好。

他拿起那一盤蛋,還有那一碗麥片牛奶,從我身邊擦身而過,還瞄了我一眼,我的視線跟著他移動,身體也跟著他走出廚房。

他把蛋跟麥片放到桌上,然後在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放在旁邊,又瞄了我一眼,又跟我擦身而過,進到廚房裡去開始洗鍋子,收拾流理台,然後拿出一個杯子,把果汁機關掉,然後把果汁倒出來。

我想那個杯子一定是他自己的,因為我沒看過那個杯子,就像我沒看過那個放在我家門口的那個新鞋架一樣。

「慢慢吃吧!我要去上班了!」他邊喝著果汁邊說,在客廳沙發上拿出他的書包然後穿上加油站的制服背心,往門口走去。

『這...這是我的早餐?』我都呆掉了!整個人像是看到什麼世界奇觀一樣,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好陌生,這裡好像不是我家一樣。

他一樣沒回答,逕自穿好鞋子就出門了。

我努力,用力,賣力,使力的回過神來,走向餐桌,拿起那張他留下的紙條,當我看完這張紙條的時候,我才知道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。

紙條上寫著:

【翰聰:

乾堂嬸要麻煩你一件事,在我出國的這11天裡,可要麻煩你照顧一下他們,家偉才國一,還很皮,但還算乖,不會惹什麼麻煩,馨慧比較穩定,但脾氣不好,這一點我要麻煩你多擔待一下,我想我留給他們的錢應該夠他們這11天來的開銷,但為免一失,這5000塊你就帶著,算是幫他們帶著,如果有什麼意外花費,也就不會那麼麻煩。家偉的習慣比馨慧好,他自己會打點自己的吃喝,只是他比較會亂跑,別讓他跑太遠就好。至於馨慧,因為她從小身體就不是很好,所以我想麻煩你,早上替她煎兩個荷包蛋,再泡一碗麥片牛奶給她,中午她會自己在學校吃。至於晚上,你就盯著她,別讓她不吃飯就好。

乾堂嬸知道你晚上要上課,早上要上班很辛苦,所以你這11天的幫忙,我打算不給你收房租,只希望你能幫我這個小忙就好。

嬸親致 】

乾堂嬸?這是怎麼回事?我媽是他的乾堂嬸?乾堂嬸是什麼啊?我只聽過乾哥哥,乾妹妹,乾爹乾娘的,沒聽過乾堂嬸耶!?

好啊!媽媽居然洩我的底,等她回來我一定要好好問問她!

看著桌上的早餐,我突然有種陌生又熟悉的味道,熟悉的是這4年來一樣的早餐,陌生的是這不是媽媽做的。

我拿起筷子,在蛋上習慣性的灑上點醬油,然後把它吃下去。

我拿起湯匙,在麥片上習慣性的加了點果糖,然後把它吃下去。

我發誓,這是我在地球上生存了17年以來最奇怪的一頓早餐,也不知道為什麼,我居然覺得它挺好吃的,雖然沒什麼媽媽的味道,但我居然也沒有噁心的感覺。

自從我認識林翰聰到現在,我從來沒有對他有過一點好感,從來沒有!所以我一直以為只要是跟他有點關連的東西我都不會喜歡。

但今天的早餐,我居然吃下肚?這讓我匪夷所思...匪夷所思...。

吃完早餐,回到房間穿制服拿書包,看到那本記著"誓言"的筆記本擺在書桌上,我才想到,昨晚發了個"如果我再跟他說話,那他的嘴巴一定爛掉!"的誓,那剛剛我跟他說了話...不就...。

算了!那種人,說話一點感情都沒有的人,嘴巴爛了最好,我才不會看在他做早餐給我吃的份上可憐他呢!

我才不會呢!絕對不會!

嚴格說起來,我是個言出必行的人。
所以我真的沒再跟他說話,從他做早餐給我吃的那一天開始。而那11天,我弟弟變得跟他很好,每天晚上黏在他身邊,跟他有說有笑。

至於我,則是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看書,除了洗澡之外,我沒有出過房門一步。

當然,他一樣龜毛,一樣難懂,一樣有那些令人受不了的習慣。

每天他下課回家的時間大約都是10點半左右,他一樣會把那雙襪子捏出線來,一樣會把鞋子擦得晶亮,一樣一言不發的上樓,也一樣在上樓時會瞄我一眼。

雖然我不喜歡他,但我卻感覺到當他的眼睛跟我的目光相接時,他並不是那麼討人厭的。當然,這愚蠢的想法只會在腦海裡短暫停留2秒鐘。

11天的時間,其實過得不算太快,因為整棟房子就只有3個人,他,我弟,還有我。而且我每天早上叫弟弟起床之後,就會在餐桌旁等待著我的早餐。

這一段等待的時間,只有我跟他而已,所以當我的"一日之計"必須跟他一起過時,我就覺那11天的時間實在挺慢的。

跟他沒有說話,就沒有磨擦,也就沒有壞心情,但我突然間有種不太習慣的感覺,雖然我跟他也才說過幾次話,但可能是因為跟他吼慣了吧!看到他的臉,都有種忍不住想罵人的衝動...。

終於,11天過了,媽媽在明天晚上就會回到台灣,想到可以不再吃他的早餐,我就興奮的睡不著覺。

記得那天是10月17日,1997年,我坐在書桌前看著行事曆,上面清楚寫著:【10月18日:媽媽要回家囉!晚上11點10分降落,中正機場,新加坡航空。】我很興奮的合上行事曆,走出房門正要去刷牙準備睡覺時,樓上傳來弟弟跟他聊天的聲音...。

【這是誰啊?】弟弟說。

「我媽。」他回答。

【那旁邊這個是你爸嗎?】弟弟又問。

「嗯...」

【那這個女孩子又是誰啊?】

「一個女孩子。」

【蠻漂亮的耶!你女朋友啊?】

「不是!」

我好奇的拈步往樓上走去,看見他們兩個正在陽台上聊天,弟弟的手上拿著兩張東西,一張是照片,一張是A4大小的紙。

我躲在樓梯旁邊,想聽聽他們在說什麼。

先說好,我只是好奇,並不是個天生當間諜的料。

「家偉,我問你一些問題,但你一定要保密,不准說出去喔!」他說。

【好啊!沒問題!我一定不會說出去。】

「妳姐是不是很討厭我?」他轉身面向我弟。

我?怎麼說到我身上來?

【我姐?我不知道耶!她誰都討厭啊!包括我在內她也很討厭!】說就說,我弟還比手勢。虧我待他不薄,他居然這樣出賣自己的姐姐!

「我不是那個意思!我是說,她是不是很不喜歡我?」他站直了身子「就像是看到蟑螂一樣的討厭?」

【不會吧!至少她沒拿拖鞋打你啊!】

我看見林翰聰臉上的表情,像是徹底的被打敗了一樣,一副要跳樓的樣子。

「她有沒有跟妳說過我什麼?」他又問。

【沒有啊!我跟她一年說沒幾句話,她也不會來跟我說什麼。】

「喔...那沒事了!我問完了!」他轉身面向外面,趴在陽台上。

【你為什麼問我這些啊?你喜歡我姐啊?】我弟弟拉著他的衣服問他。

「沒為什麼!我只是不喜歡別人討厭我而已!」

他又是那種欠扁的口氣。

【她不討厭你吧!我看過她討厭別人的樣子,但她沒用在你身上啊!】

「怎麼說?」他把頭別向我弟。

【她高一的時候,有個建中的男生要追他,還追到我家來喔!】

完了...他開始比手劃腳了...。

【那個男生抱了一束花站在我家樓下,那天下大雨,他就在樓下淋雨耶!】

他越說越高興了...。

【那天是我姐的生日,他要把那束花送給她啊!】

「然後呢?」他問。

【我姐本來不理他的!結果我媽說別讓人家在樓下淋雨,不然會感冒!】

我這沒天良的弟弟...。

【我姐很不情願的拿把傘下樓去,然後她做什麼你知道嗎?】

「她做什麼?」

【她把那束花栽到那男生的頭上,還跟他說了一句話!】

求求你,趙家偉,別說出來!拜託...。

【這束花剛好可以當傘,你就將就著帶回家吧!我不喜歡你!別再跟蹤我回家!】

OH...God...。

【說完她就關上門,那個男生一臉錯愕的還站在那邊好一下子才走耶!】

我的天啊!真是養老鼠咬布袋耶!我真不敢相信這是我的親弟弟,同一個媽生的,卻這麼輕易的就把我給出賣了。

【所以如果你喜歡我姐,別送花給她】

「喔!謝謝你的忠告!我知道了!」他笑倒在一邊。

【知道我姐的恐怖了吧!】

「嗯!我知道了!」他摸著肚子說,「你該睡覺了!家偉!」

【你還沒跟我說這女孩子是誰耶!】我弟拿起那張A4大小的紙。

「沒啦!亂畫的!」他推著我弟離開陽台。

【你不說我就不去睡喔!】我弟強迫著他。

他沒說話,往自己的房間走去,從我弟手上拿回那兩張東西,然後關上門。

我趕緊溜回自己的房間躲起來,可不能讓他們發現我在偷聽他們說話。

這下我弟弟皮可要繃緊了,把老姐我的情報賣給共產黨,罪大惡極,不好好整整他我就不叫趙馨慧!

坐在房間裡,我居然有種不好意思的感覺,我在想著,我對他很兇嗎?不然他為什麼要抓著我弟弟問那些問題?或許我真的很兇吧!但為什麼他不自己想一想,他的口氣也很不好啊!跟這種沒禮貌的人說話是很痛苦的事耶!

我邊刷牙邊想,除了想要怎麼跟我弟算帳之外,還想著我是不是可以放低姿態一點,畢竟他住在我家,每天這樣惡顏相向也不是辦法。

於是我回到房間,拿出那本"誓言記錄簿",在上面寫下:【如果他先跟我說話,而且不再用那麼討厭的口氣,我就原諒他。】

他的口氣可能好一點嗎?

管他的!反正嘴爛掉的又不是我。

隔日,10月18號,1997年,是媽媽跟爸爸從香港回台灣的日子。
一整天,我都是一種很期待的心情,我很高興的吃完他做給我的最後一頓早餐,很高興的到學校去,很高興的上課,很高興的放學回家,很高興的等待晚上的來臨,卻很不高興的想起一件事情...。

『我不知道該怎麼去機場...』這下子糗大了!媽媽曾經打過電話回來問過我們,要不要去機場接他們?

我還很大聲的回答:『當然要!』結果忘了問媽媽該怎麼去機場?這下子可慘了!

我開始打電話問大叔,二舅,三嬸,四姨,結果是:大叔出差去高雄,二舅加班不在家,三嬸打麻將中沒空理我,四姨心腸最好,但心腸好沒用,她不會開車,而我四姨丈去世好幾年了。

這怎麼辦?我坐在客廳沙發上乾著急,我弟則在房間聽"灌籃高手",連幫我想想辦法都不成!

眼看時鐘從7點慢慢的走到9點半,媽媽11點10分就要降落了,怎麼辦?

怎麼辦?怎麼辦?怎麼辦?

這時電話響了!是媽媽打來的!

《馨慧啊!媽媽再10分鐘就要登機囉!妳確定要來機場接我跟爸爸嗎?》

『確定啊!媽!妳放心!我們知道怎麼去啦!』

《那好!我們11點10分見囉!》

『好!媽媽拜拜!』

掛掉電話,我好面子的心與我的焦慮感在扭打著,天知道我有多愛面子,天知道我有多笨...。

沒辦法了!坐計程車吧!希望我身上所剩的400元夠付計程車費。我回到房間,拿出旅遊手冊,翻找著桃園中正機場的所在地,地圖上明顯的告訴我,桃園就在台北的隔壁,所以應該一下子就到了!

換好衣服,看看時間,9點51分,該是出門的時候了!

我拉著弟弟出門,把燈都關掉,把門鎖好,走到巷口,開始攔找計程車。

「你們在這幹嘛?」這時有個人在我們身後說話。我回頭,是他,林翰聰!他騎著腳踏車,背著書包,看起來應該是剛放學。

『我們.....我們要去機場接我媽啊!』我不屑的應著,因為他的口氣沒有好多少。

「你們要怎麼去?」他問。

『我...要你管!我們用走的,用坐車的,坐飛機的你都管不著!』

其實我不是故意要這麼兇的!因為如果我告訴他我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去只好坐計程車,依他的個性一定把我笑個半死,我才不想被他笑咧!

「看這樣子你們是要坐車了是嗎?坐計程車?」他的口氣還是沒好一點!

『用不著告訴你!』我回過頭,不想理他!

「我載你們去吧!」他把腳踏車丟到一邊,然後在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。

「在這等我,我去把車開來!」他說完就用跑的往另一條巷子跑去。

他有車?一個年僅17歲的小伙子有車?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我不知道的啊?

從認識他到現在,他的每件事情都令我驚訝。從那雙襪子開始,到做早餐,到我媽是他什麼乾堂嬸,到現在突然間冒出一句:「我去開車!在這等我。」這是一個年紀才17歲的小傢伙該說出來的話嗎?我的天啊!我真想告訴我媽,我們家住進一個不明份子,可能是販毒的,應該早早將它鞭數十,趨之別院。

沒一會兒,一輛白色車停在我們面前,我弟在一旁哇了一聲,我也跟著哇了一聲,如果我的汽車知識告訴我我沒錯的話,那麼現在停在我們面前的這輛車是一台雅哥,亮晶晶的白色雅哥。

「上車吧!」他搖下電動車窗,面無表面的對我們說。也不知道我那時在想什麼,可能是被那台車給嚇昏了吧!我居然沒有反抗,乖乖的上了車,還自動繫上安全帶。

車子裡很舒服,很安靜,我想我猜的真的沒錯,因為方向盤上有個大大的"H"字,那應該是HONDA吧!我想...。

也不知道開了多久,只記得當我們已經上了高速公路,我才想起來要問他這車哪來的?

「我爸的!他留給我唯一的東西。」

我只記得他在我問完他話之後的5分鐘才回答了我這一句,之後,我們安安靜靜的往中正機場前去,連我弟都沒有廢話一句。

啊!我忘了說一個重點!在我們上車後,他用很嚴厲的眼神及言詞告訴我跟家偉,「這是我第一次載人,也還沒有駕照,所以想打電話加保的話請在2分鐘內告訴我,不然車子上了高速公路,就沒有公共電話給你們了!」

那兩分鐘我並沒有說任何一句話,也沒有要求打電話加保,我只是把安全帶繫的更緊,而且發了一個誓...

『從今以後如果我趙馨慧會再坐上林翰聰的車,那他的車就會在我下車後爆炸!』

他的車,我想是爆炸不了了...。爸媽從香港回台灣之後,我記得有一個星期日,我去補習,好死不死,下了一場大雨,大的受不了,大的我那天完全沒了淑女形象。
那天很倒楣,記得我是早上9點半的補習課,我早早就從家裡出門了,因為那天要考試,我打算到補習班再K一下書。

可能是因為前一天晚上念得太晚,所以那天我搭公車時,精神狀態不太好,居然搭錯了公車,更慘的是我還在公車上睡著了!等我醒來的時候,我看了一下窗外,還覺得很納悶,為什麼我沒看到台北車站?而呈現在我眼前的景致竟然是圓山大飯店!?

我匆忙間背起書包下車,趕緊搭另一部公車回補習班,等車時我看了一下時間,到補習班剛好趕得上考試!我在心裡這麼打算著,手在書包裡摸索著...。

我的錢包呢?我的錢包在哪裡?

完了!完了!八成是剛剛掉在公車上了!我的天啊!我現在在哪裡我都不知道?

身上又沒有錢,人生地不熟,腦子裡一片混亂和焦躁,當下我馬上問一下旁邊的路人,

『請問一下,這是哪裡啊?』

﹝士林啊!﹞他納悶的回答我。

士林?不會吧!?我真這麼糟糕嗎?隨便坐錯一台公車都會坐到台北車站,

我怎麼這麼會挑啊?挑到一台跑士林的?

當時我真是萬念俱灰啊!心裡急的像熱鍋上被烹煮了好幾次還茍延殘喘的螞蟻,身上一毛錢也沒有,活像個剛從鄉下來在台北迷了路的小乞丐。

我發誓,那是我第一次跟別人借錢,而且我這樣的第一次還給了不認識一個老伯,滿口聽不懂的山東口音的老伯!

我小心翼翼的拿著那5塊錢,小心翼翼的走路到某個怪怪的建築物附近,小心翼翼的找了個公共電話,小心翼翼的打電話回家。

『喂!媽!我...我...我在士林...』我快哭出來了。

《妳在士林幹嘛?今天不是要上課嗎?》

『對啊...可是...我...我坐錯公車了...哇...』我的眼淚滴在我手臂。『而且...而且...我的錢包也丟了...啦...哇...』

《妳都多大了?哭什麼啊?妳在哪裡啊?》媽媽開始罵我。這時開始下大雨,很大很大,我感覺到我的遭遇非常淒涼。

『士林啦...』我慢慢勇敢的收起眼淚,『我不知道這是哪裡...』

《妳等一下!》我媽媽放下電話,隨即有另一個人接起,是他,林翰聰。

「妳在哪?」他問,令我驚訝的是,他的口氣異常的...的...溫柔...。

『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這裡是士林...』

「看看附近有沒有什麼路名?或者是建築物?」

『有....有一個怪怪的建築物,像一艘船....』我四處張望。

『啊!我看到了!劍潭站!這是捷運的樣子吧...』

「好!妳在原地等我!別亂跑喔!我馬上到!等我20分鐘!」

然後他把電話放下,我媽又把電話接起來...。

『喂!媽...爸爸不在嗎?為什麼是他要來接我?』我滿頭問號的問著。

《妳爸爸剛跟你大伯去醫院看你阿公。妳別亂跑啊!翰聰已經出門了!》

媽媽掛了電話,我也掛了電話,聽著那5塊錢掉進電話裡的聲音,我心裡面像是一面鑼被槌子敲了一下,怪怪的,說不上是什麼感覺。雨下的很大,我的心情很壞,加上雨把氣溫拉低,只穿著短T恤跟一件薄襯衫的我,感覺到些許涼意。但我突然想到他剛剛在電話裡的聲音,好輕,好柔,聽起來很舒服,不像平時一聽就想扁人的他,那些許涼意,在我想到他的聲音之後,突然慢慢暖了起來。

說真的,那等他的20分鐘(其實不到,他大概15分鐘就到了。)很快就過了,當我在滂沱大雨中看到他淋著雨從路的那一邊向我跑來時,心裡有些不忍,但感動的感覺佔著絕大部份...。

「笨蛋!」

這是他跑到我面前時,跟我說的第一句話。

不知道那時我是腦子不清醒還是冷過頭了,我居然沒罵回去,只是抬著頭看著他,我也是那時才發現,他好高,好高,而他的眼睛,讓我感覺好溫暖。

那是我第二次坐他的白色雅哥,而那天下午補習班下課後,是我第三次坐他的車,他的車一樣好好的,沒有爆炸。

其實,我跟他相處的情況並沒有因為那次的感動而有所改善。他一樣那副死樣子,說話一樣是那副嘴臉,口氣一樣那麼欠扁,只可惜我是女的,不然我跟他早就開扁了。
漸漸的,天氣轉涼了,時間過得很快,12月一下子就到了,街道上充滿著耶誕氣息,但我卻無心過耶誕節,因為在12月17號,凌晨3點多,爺爺在馬階醫院過世了,死於淋巴腺癌。

我向學校請了三天的喪假,向補習班請了一個禮拜,在家幫爸爸料理爺爺的後事,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哭,在他給爺爺燒香的時候。

我記得那天在醫院裡,爸爸跟媽媽在太平梯裡面著西方而跪,一跪就是3個鐘頭,從爺爺被送進加護病房開始,爸爸就每天守在爺爺身邊,直到天亮才由媽媽接手,而他自己帶著滿身疲憊去上班,而爺爺去世那天,爸爸沒掉一滴眼淚。只見大伯跟三伯都哭得好傷心,而我跟媽媽,還有弟弟也抱頭痛哭,就只有爸爸,他一個人站在醫院裡長廊的盡頭,抽起他已經戒了8年的煙。

那天,當爸爸在醫院裡打電話回家給媽媽的時候,是晚上10點半,異常的寒冷,林翰聰開著車載著我,媽媽,還有弟弟到醫院去,而那天,林翰聰加油站還有班,所以他載我們到醫院之後,隨即到加油站去上班了。

但是讓我莫名其妙的是我在醫院裡的時候,竟從窗戶看到他的車停在路邊,為什麼我會確定是他的車,因為他的車牌超級好記,5438...。

我走下樓去,慢慢的向他的車子靠近,想看看他在幹嘛?為什麼沒去上班?

我看到他坐在車裡,拿著張紙在上面畫著,那是一個女孩子的畫像,長長的頭髮,園滾滾的大眼睛,太陽眼鏡戴在鼻頭上。其實我挺納悶的,而且令我納悶的還不只一點而已。

第一:我第一次知道他會畫畫,而且還畫的很好!

第二:他不去上班,在這畫畫幹嘛?

第三:我在想他到底在畫誰?

第四:他異常的專心,連我已經站在他旁邊他都不知道...。

『喂!你在幹嘛?』我突然惡作劇似的喊了一聲。

啊!忘了,還有第五,他好像在掉眼淚...。

「妳幹嘛啊?嚇死人啦!」他把頭別向另一邊,手在臉上擦拭著,並且很快的收起那張畫。

『你幹嘛?不是要去上班嗎?』我問。

「我請假了啦!」

『幹嘛請假?大夜不是薪水比較多?』

「薪水又不是我的!」他還是沒轉過頭來,手忙著收拾那張畫。

『不是你的?那幹嘛還做啊?』

「我只是幫朋友代班!」他收拾好那張畫,若無其事的坐在車裡。

『喂!問你一個問題,好不好啊?』我把身子趴在車上。

他回過頭來看我,很害怕的眼神。

『你在畫誰啊?』我問,很故意的口氣問。

「要妳管?」他居然開始兇了起來!?

『不說就不說嘛!幹嘛那麼兇?我是好心下來看看你為什麼沒上班一個人在這裡耶!只是好奇問一問你而已,兇什麼兇啊?好心沒好報....』我好氣的罵回去。還在他車頂拍了一下。

他沒說話,只是靜靜的坐在車裡,看著前面,我看得出來他在平復自己的情緒,因為他的呼吸聲我聽得到,而他的胸膛因為呼吸而有明顯的起伏。也不知道怎麼回事?我居然一句話再也罵不出來,我只是站在車門邊,看著他的表情,再瞄一瞄那張他沒有蓋好的畫,心裡想著怎麼打破這奇怪的氣氛。其實,我那天的情緒是很低落的,因為看到爺爺這樣,再加上爸媽,還有親戚們都那麼難過,我的心情當然也非常差,脾氣當然不好控制,而且他又那麼不懂得在女人心情不好時別採高姿態,當然成了我遷怒的對象。

但他那天確實讓我嚇了一跳,因為他不但沒有跟我吵,反而還下車,挺直身子站在我面前,跟我說了句對不起:「對不起!我忘了妳因為妳爺爺的事而....我很抱歉...」

我的表情怎麼樣?我當然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驚訝的站在那像是被鬼嚇到一樣,許久不能動彈。

他從車上拿出那張畫,攤開在我面前說:

「妳可以開始問了,我盡量回答妳...」

這時候吹來一陣風,一片樹葉打在我的臉上,痛,很痛,但我卻不沒有去摸我的,因為他的聲音...。

那是我第一次跟他面對面時,聽到他用那麼溫和的語氣跟我說話,而且讓我更難忘的,是他那雙眼睛,憂憂的,很慎憐的,那般深邃的看著我的眼睛。

『對不起,我也不應該這麼兇的....』我低下頭,向他道歉。

不知道我跟他在那站了多久?我只記得我們好一下子沒有說話,夜半的中山北路還有些喧囂塵鬧,身旁數台機車呼嘯而過,捲起的風吹亂了我的頭髮,我雙手捧在胸前,我跟他之間的氛圍充斥著尷尬的味道。

「妳不問嗎?」他打破沉默,放下那張畫,稍稍彎下身子問我。

我抬頭,眼光在四處遊移著,我好想再看看他那雙憂藍的眼睛,但自己的視線卻...

卻這麼的不聽使喚。

『你多高?』我把手背在身後,鼓起勇氣看著他,

「咦?什麼?」他把身子彎得更低。

『我問,你多高?』

「我?182...」

『好!我問完了!你繼續畫吧!我要上去了!』

我轉身就跑,左手居然不自覺的向他揮手。我記得他那時的表情,呆呆的,笨笨的,好像被無緣無故敲了一下頭一樣。

醫院的自動門打開了,我的心好像也打開了一樣,沒來由的一陣輕鬆感。

在心裡滿滿的,滿滿的,久久不散。

沒多久,爺爺走了,醫院的長廊上迴盪著大伯與三伯的哭聲,媽媽掩著面站在爸爸身後,弟弟坐在椅子上大喊著阿公,阿公...。

我撫著弟弟的頭,靠在牆壁上哭了起來。

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的?他遞了一包面紙給我,在我肩膀上輕拍了兩下,然後走向我爸媽,遞面紙給他們。

是的!我又發了一個誓!

『如果林翰聰以後都這麼跟我相處,我趙馨慧也一定同等對待!』

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去上班?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把車停在醫院外面?大概是他跟我的家人一樣,心情不好吧!

1997年的耶誕節,是我最難過的耶誕節。唯一讓我覺得有點意義的是,我跟他的相處,比之前好了很多。

他不再用那種討人厭的口吻說話,而且語氣也輕了很多,雖然說出來的話都一樣,但感覺就差很多。

時間一下子就過了,轉眼間,我跟他都升高三了!

"高三"這兩個字代表什麼?代表你沒好日子過。

學校一天到晚考試,考試,考試,除了考試,還是考試!就沒有別的事做!

一學期上沒兩次體育課,居然還會有體育成績出來?我真佩服台灣的教育體制。

當然,他也是,只是他跟我不一樣的是他考四技二專,我考大學。

在1998年8月,他辭去了加油站的工作,把自己的積蓄花在補習費上,早上,他到補習班上課,我到學校上課,晚上,他到學校上課,我到補習班。

或許是因為這樣的交錯與彼此之間都忙著自己的功課吧!我們即使在家裡,很少看到對方。當然,說話的機會就少之又少。

但忙歸忙,一些疑問依然一直在我心底盤旋著。

我一直在猜想著,那張畫裡的女孩到底是誰?而我媽為什麼是他的乾堂嬸?

每次想起這些問題想問的時候,不是媽媽已經睡了,就是他的房門沒開你也知道他那死個性,房門沒開表示他在用功,吵到他的話,他會像瘋子一樣亂說話。

我說過,他一直給?quot;完全模糊"的感覺,每件事都是那麼的讓我驚訝,就連我們都已經"這麼久沒見面"了,他還是可以嚇我一跳。

1998年9月20日,我的18歲生日,我很高興,因為我可以去考駕照了。

而那天,他也要考駕照,因為那也是他的生日。我不知道他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,所以當我在監理所看到他的時候,我還以為他無聊到跟蹤我到監理所,而且我還瞪了他一眼,當我看到他手上拿著本考照題庫時,我才慢慢會過意來,直到考完試,我才知道他跟我同一天生日。

下午,我在路考場邊等他,看著他開著車,在考場上奔馳著。為什麼我要等他?因為我要讓他載回家,我懶得再等公車,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,都是因為他讓我在筆試時想著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,所以我的筆試沒過...我當然要叫他負責!誰叫他不早點告訴我?!

他很厲害!我不得不這麼說!

因為他的筆試100分,路考也是在最短時間裡完成的,當他拿著駕照在我面前晃誘時,我只能羨慕,並且詛咒他...。

但是,我們還是很和平的相處,不再像一年前一樣,見面就鬥嘴。

他考到駕照的那天,是我看過他最快樂的時候!我想可能是成就感作祟吧!他居然請我到Friday吃飯!?

但是,人的遭遇是很奇怪的,樂極,就真的會生悲。就在我們要出門到Friday的前一小時,他的車停在路邊被別人撞到,倒楣得很!而且好笑的是,撞到他車子的人,是他同學的女朋友,基於男人無聊且愚蠢的大方,他還笑著跟那個女孩子說:「沒關係!小撞傷,不算什麼!妳沒事就好!」

結果,我陪他到修車場給人估了一下修車的價錢,因為他無聊且愚蠢的大方,他自己賠自己7500元。

我做人是很善良的。所以當我們從修車場出來時,我跟他說可以不去吃Friday了,把錢留著修車吧!但他硬說要,而且非常堅持!

天知道他在想什麼?反正我又沒啥損失,又有大餐可以吃,何樂而不為?

但是,我後悔了...我們坐公車打算到基隆路上那家Friday,在等公車的時候他就一直很不安的樣子。問他怎麼了?他又說沒什麼。結果,他在車上吐得亂七八糟,我的新裙子也險些遭到波及,車上的乘客都在看著我們,而我手忙腳亂的拿面紙給他擦,還得幫他找塑膠袋,還好公車司機給了我們一個,不然我想他一定會"穢物染車"。

原來,他坐車會暈車,坐飛機會暈機,坐船會吐得更厲害,只有在他自己開車的時候,才不會有這種症頭出現。

吃完飯後(其實他沒吃多少。),我再也不敢帶他坐公車,所以只好陪著他走回家。

他一直叫我自己坐車回去,他自己走就可以了。但我總覺得,拿人手短,吃人嘴軟,既然他請我吃了一頓,我陪他走一段路也不會損失太多,頂多腳會痠而已。

我不知道陪他走那段路是不是一個錯誤?但或許那個錯是我引起的。

因為我問他,為什麼爺爺去世那天,他要在醫院外面?而他給我的答案,讓我對他,有了另一種感覺...。

九月天,最猖狂的我想應該是颱風吧!

我覺得人很無聊,颱風就颱風嘛!幹嘛還要跟它取名字?而且要取也不取好聽點,而且為什麼一定要用英文名字啊?用中文不行嗎?但學生還是挺喜歡颱風的,因為它會給你帶來一些假期,如果它夠兇的話。

但這些意外的福利對高三學生來說是沒什麼意義的。有時候學校表面上說不必上課,實際上還是會要求學生到學校去自習,說是自習,其實是考試,說是考試,其實是找麻煩。

沒辦法,因為你是學生,所以你就得聽老師的,如果你想畢業,想念大學的話。

這時候我突然發現念高職似乎比較好,雖然他是夜間部的,但是他的共同科(國英數)感覺上明顯的比高中簡單,但當然啦,家家有本難念的經,科科有本難搞的書,他的專業科目,我可是一個字也不懂。

記得有一天,大概是9月底吧!有個@%#*$颱風在台灣肆虐著,而倒楣的是,它不夠兇,所以我們還是得上課。我大概是坐雅哥坐習慣了吧!反正只要他一有空,我想出門,他就會自動當司機,我也不會拒絕他。有轎車坐,誰會想去擠公車?何況又是這樣的颱風天。於是,我坐他的車到學校去,他自己再去補習班。

好死不死!當我在學校門口下車時,恰巧被我班上同學看到,那天,當然免不了一陣"勞問",她叫淑卿,是我的好朋友。

﹝喂!馨慧!今天載妳來的是誰啊?﹞她拿出一包酸梅遞到我面前來。

『沒啊!我自己來的啊!』我急忙撇開視線,收拾著桌上的講義。

﹝少騙了啦!我都看到了!是個帥哥喔!﹞她的眉毛飛啊飛的。

『哎呀!就我說過的那個住在我家的男孩子嘛!』

﹝就是他啊?蠻帥的耶!叫什麼名字啊?﹞她湊到我耳邊問。

『妳想幹嘛啊?』我皺著眉頭看著她。

﹝哎呀!窈窕君子,淑女好裘嘛!﹞她說得好順,我聽得好奇怪。

天啊!這句話原來也可以這麼倒裝啊?

『妳自己去問他啊!』我把講義放到書包裡,窗外的雨還是沒停。

﹝小氣!跟人家說一下也不肯!...啊!該不會...妳...﹞

她指著我,眼神裡漫出狗仔隊的味道。

『喂!喂!喂!別侮辱我的眼光好不好!』我馬上反駁,『那是不可能的!』

﹝妳幹嘛這麼緊張啊?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啊!﹞

『我也只是隨便答一答啊!』我笑著,尷尬的...。

﹝真的不告訴我他的名字?﹞她又問,隨手塞了一顆酸梅入口。

『不是我不告訴妳,而是依據我了解的他,妳還是自己問會比較好!』

她一頭問號的看著我,然後吐出酸梅子。

﹝為什麼啊?﹞

『因為他不喜歡的事很多很多,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別人知道他的名字。』

﹝幹嘛啊?他處女座的啊?這麼龜啊?﹞她不可置否的,一副鄙視處女座的樣子。

『喂!喂!喂!處女座也有好的啊!』我立刻替處女座舉起抗議旗。

﹝他真的是處女座的嗎?﹞她追問。

『對啦!而且還跟我同年同月同日咧!』我搖著頭說。

﹝真的?天啊...聽人家說,跟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在一起,會相剋耶!﹞

她說得好認真,表情好像正在訴說一個恐怖鬼故事一樣。

『是嗎?哪有這種事啊?又沒什麼根據!』

﹝真的啦!而且我還聽人家說,跟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結婚,不是男剋女,就是女剋男耶!﹞

她說得挺真的,我聽得挺亂的。哪裡亂?我也不知道,大概是心裡吧!

因為當我聽到她這番話時,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,像被螞蟻咬了一口。

『那也只是聽說啊!聽聽就算了啦!沒那種事啦!』

我像是安慰自己似的回她,心裡卻有點害怕起來。

﹝嗯!我也覺得這種說法挺無聊的。﹞

『我要去廁所,妳要不要一起去?』我站起身來,深呼吸了一口氣。

﹝No...我剛去過了!﹞

我從書包裡拿出面紙,對淑卿笑了一下,便往教室門口走去。

﹝馨慧,妳好幸福啊!颱風天還有專車接送耶!﹞

在我踏出第一步之前,淑卿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。

我沒應她,只是笑一笑,隨即跌進9月20號我跟他生日那天,跟他一起走在回家路上的記憶裡...。

『那天你為什麼不去上班,反而在醫院外面發呆咧?』

「妳真的想知道?」

『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啊!』

「好!那我就不說!」我也沒有逼他一定得說出來,雖然我很想知道。但答案在一個紅綠燈底下揭曉...。

「妳自己看吧!」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,是那天他在車上畫的那張畫。他把畫交給我之後,隨即自己往前走,留下我一個人在路口的這一端...。

我想是爺爺去世那天,路邊的燈光不太清楚吧!所以我看不清楚那張畫到底是畫誰?但現在,我很清楚的看到,那張畫上面的女孩子,是我...。

他畫得很像,每一個陰影部份及每一條線都很清晰且整齊,表情很生動,笑得很燦爛。除了那副太陽眼鏡是我不熟悉的之外,其他的部份都很明顯的告訴我,那就是我。

當我在路旁呆愣著看著那張畫時,我看到在畫的右下方,寫了一些字...。

「我喜歡看到妳這樣的笑容,雖然現在來說會是一種奢求,但抱歉的是,我不會安慰女孩子,所以我只好用寫的。我了解這種失去親人的痛苦,所以我想告訴妳的是:我只是想在妳難過的時候陪著妳。

 
我們不結婚,好嗎? ~ 完 ~ Top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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